他问得直接,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刚刚披上的这层「体面」,看看内里是否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温阮。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冰冷的挑衅。我迎着他的视线,没有躲闪,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
「江主任,」我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这似乎,不在你的管辖范围。」
他眉头蹙紧,显然对我的回避极为不满。「刘主任说的那个治疗方案,费用不低。你昨天还……」
「昨天是昨天。」我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人是会变的,江主任。就像你,昨天还是那个需要看我爸脸色、小心翼翼陪在我身边的穷学生,今天不也成了人人追捧的江主任了吗?」
这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我们之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江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眸色暗沉,翻涌着压抑的情绪。「温阮,你一定要这样说话?」
「那江主任希望我怎样说话?」我反问,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像八年前那样,傻乎乎地围着你转,把你每一句话都当成圣旨?还是像昨天那样,狼狈不堪地在你面前晕倒,祈求你一点微不足道的同情?」
我往前走了一小步,距离他更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映出的、我此刻冰冷而陌生的倒影。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轻声说,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那个愚蠢的、任你拿捏的温阮,已经死了。八年前,就跟着温家一起,死得干干净净。」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人。
「所以,」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现在是找到了新的靠山?是谁?李董?还是那个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的王家大少?」
他报出的名字,都是当年围在我身边、家世显赫的追求者。在他眼里,我果然只能依靠男人。
心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
我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屿,」我止住笑,眼神冰冷如霜,「你是不是觉得,离了男人,我温阮就活该烂死在泥里?」
他抿紧嘴唇,没有回答,但那眼神分明就是默认。
「看来这八年,你不仅医术精进,这自以为是、揣度人心的本事,也长进了不少。」我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可惜,猜错了。」
我转过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霓虹闪烁,将这个城市点缀得繁华又冷漠。
「我的钱,来得干干净净。」我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像某些人,踩着别人的尸骨和血泪,却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鲜花和掌声。」
身后传来他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他在压抑怒火。他向来骄傲,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含沙射影的指控。
「温阮!」他几乎是咬着牙叫出我的名字,「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我缓缓转身,倚在窗边,光影在我身后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江主任是聪明人,有些事,何必说得太清楚?给自己留点体面,不好吗?」
我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和他眼底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
原来,撕破他那张冷静自持的假面,是这种感觉。
「至于我的病,我的治疗,」我继续道,语气重新变得淡漠,「就不劳江主任费心了。你有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之间,早在八年前就两清了。」
「两清?」他像是被这个词刺痛,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碰到我,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温阮,你以为我们之间,能两清?」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唤醒了某些沉睡的记忆。那些依偎的夜晚,那些耳鬓厮磨的瞬间……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翻涌的酸楚,强迫自己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不然呢?」我反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冷静,「江主任还想怎么样?是觉得当年卷走那笔钱还不够?还是现在看我有点利用价值了,想再来捞一笔?」
这话恶毒得像淬了毒的匕首,连我自己都觉得心惊。
江屿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冲击。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愤怒,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受伤?
真是可笑。他有什么资格受伤?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他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苍凉。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危险的距离。
「温阮,」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无力感,「你非要这样……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都磨灭干净吗?」
情分?
这两个字像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窝。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视若生命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江屿,」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耗尽所有的空洞,「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情分了。从你拿着钱消失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面向窗外,将他的身影,连同那些纠缠不休的过往,彻底隔绝在身后。
「你走吧。」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背上,带着复杂的,沉重的,我无法也不愿去解读的情绪。
最终,我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是脚步声,房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
他走了。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窗外无尽的、冰冷的夜色。
我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埋进膝盖。
没有哭。
只是觉得累。
身心俱疲。
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