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应与月亮同在

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掠过青藤缠绕的教学楼，落在小学六年级（3）班的窗台上。王冷冷伏在桌面上，笔尖在毕业纪念册的扉页上飞快移动，黑色水笔勾勒出的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只有偶尔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心底不似表面那般平静的情绪。

斜对面的谭星起正对着一张空白的同学录发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印着的“我们毕业啦”烫金字样。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的练习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他偷偷抬眼，目光越过几张课桌，落在王冷冷的侧影上，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他们是从一年级入学第一天就认识的。那天谭星起背着比自己还宽的书包，在教室门口摔了个结结实实，崭新的铅笔盒滚落在地，里面的蜡笔撒了一地，红的、黄的、蓝的，像散落的星星。就在他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想爬起来时，一双穿着白色运动鞋的小脚停在他面前，接着，一只纤细的小手捡起了离他最近的一支绿色蜡笔。

“起来吧，地上凉。”王冷冷的声音比同龄孩子清脆，却带着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沉静。她蹲下身，动作麻利地帮他捡着蜡笔，分门别类地放回铅笔盒里，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却在递还铅笔盒时，轻轻拍了拍他的校服外套，擦掉了上面的灰尘。

谭星起记得那天她扎着短短的羊角辫，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眼睛亮得像夏夜的萤火虫。他傻乎乎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跟着她的脚步，坐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上。班主任点名时，他才知道，这个帮了他的小姑娘叫王冷冷，而自己的名字谭星起，被她悄悄记在了语文书的扉页角落，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星星。

从那天起，谭星起就成了王冷冷的“小尾巴”。他数学不好，每次口算测试都要偷偷看王冷冷的答案，被她发现后，她也不告发，只是在下课后把自己的练习本推到他面前，用红笔圈出易错点，一字一句地给他讲解；他调皮好动，总在课间追逐打闹，把校服弄得脏兮兮的，王冷冷就会从书包里掏出湿巾，逼着他把手上的泥渍擦干净；他喜欢在体育课上偷懒，躲在树荫下看漫画，王冷冷发现后，会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跑步的队伍里，嘴上说着“体育不及格不能评三好学生”，脚下却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落在后面的他。

王冷冷性子冷淡，不爱说话，课间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书或者做题，班里的同学都说她“不好接近”，只有谭星起知道，她的冷漠背后藏着怎样的温柔。二年级冬天，谭星起得了重感冒，连续三天没来上学。他以为自己落下的功课肯定补不上了，没想到第四天早上一进教室，就看到王冷冷的座位上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笔记，每一页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重点，难记的生字旁边还画了简单的示意图。后来他才知道，那三天每天放学后，王冷冷都留在教室里，照着老师的教案和自己的课堂笔记，一笔一划地帮他整理，有时候写到天黑，还要让妈妈来学校接她。

三年级的运动会，谭星起报名参加了60米短跑。他平时跑得不算慢，但真到了赛场上，看着周围摩拳擦掌的对手，突然就慌了神，腿肚子直打哆嗦。王冷冷看出了他的紧张，走到他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给她：“含着，甜的，就不紧张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谭星起把糖放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蔓延开来，紧张的情绪果然消散了不少。那场比赛他得了第三名，冲过终点线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王冷冷，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欢呼雀跃，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对着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去郊外的植物园春游。那天阳光很好，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和嫩绿的草木。谭星起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跑到一片草丛里捉蝴蝶，结果不小心踩空，摔进了一个浅浅的土坑里，膝盖擦破了皮，**辣地疼。他想爬上来，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急得快要哭了。就在这时，王冷冷找了过来。她看到摔在坑里的谭星起，没有丝毫犹豫，趴在坑边，伸出小手拉他。她的力气不大，拉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一直没有松手，嘴里还说着：“抓紧我，别松手。”最后，在她的帮助下，谭星起终于爬了上来。王冷冷从书包里翻出碘伏和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伤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那天下午，谭星起的膝盖还在疼，却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偷偷摘了一朵开得最艳的小野花，趁王冷冷不注意，放进了她的书包里。后来他看到王冷冷发现野花时，眼睛亮了一下，然后把花小心翼翼地夹在了语文书里，那本书，她一直用到了六年级。

五年级的圣诞节，学校允许同学们互相赠送礼物。谭星起攒了好久的零花钱，给王冷冷买了一个会发光的星星挂件。他记得王冷冷曾经说过，她喜欢天上的星星，因为它们总是在黑暗中发光，让人觉得有希望。他把挂件包装得漂漂亮亮的，趁着课间没人的时候，偷偷放进了王冷冷的抽屉里。第二天，他看到王冷冷的书包拉链上挂着那个星星挂件，心里别提多开心了。而王冷冷送给她的礼物，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字迹工整，旁边依旧画着一个小小的星星。谭星起把这本笔记本当成了宝贝，每天都用它写作业、记笔记，就算后来笔记本快用完了，他也舍不得扔掉。

六年级的时光过得格外快，仿佛刚开学不久，毕业的钟声就快要敲响了。班里的同学都在忙着写同学录、互赠礼物、拍照留念，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伤感。谭星起和王冷冷也不例外，只是他们依旧保持着平时的样子，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黏在一起，却在不经意间，多了许多默契。

每天早上，谭星起都会提前十分钟到校，把王冷冷的课桌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一杯温温的牛奶放在她的桌洞里；王冷冷则会把整理好的数学错题集借给谭星起，每天放学前，帮他检查当天的作业，指出他的错误。他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在课间一起讨论难题，在体育课上一起跑步，在图书馆里一起看书，只是每一次相处，都多了一丝珍惜，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毕业考试的前一天，班里举行了毕业联欢会。同学们表演了精心准备的节目，有唱歌的、跳舞的、讲故事的，教室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却也夹杂着隐隐的啜泣声。轮到谭星起表演时，他抱着一把吉他，走到教室中央。他平时很少在众人面前表演，显得有些紧张，手指在琴弦上微微颤抖。

“我想给大家唱一首歌，歌名叫做《同桌的你》，”谭星起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王冷冷身上，“这首歌，我想送给我的同桌，王冷冷。”

吉他弦拨动，悠扬的旋律在教室里响起。谭星起的声音不算特别动听，却带着满满的真诚，每一句歌词，都像是在诉说着他们六年来的点点滴滴。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王冷冷坐在座位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紧紧地盯着谭星起。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眶却渐渐红了。她想起了一年级时那个摔在地上的小男孩，想起了二年级时帮他整理的笔记，想起了三年级时他比赛后比出的加油手势，想起了四年级时他放进自己书包里的小野花，想起了五年级时那个会发光的星星挂件，想起了六年来他们一起走过的每一个日子。

歌曲唱完时，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谭星起放下吉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时，他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侧头，看到王冷冷递过来一张纸巾，眼睛红红的，却依旧没有说话。谭星起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那个笑容里，带着浓浓的不舍。

毕业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同学们在教室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谭星起和王冷冷也在收拾自己的书包，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收拾东西的窸窸窣窣声。

“你要去哪个中学？”谭星起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沙哑。他知道王冷冷的成绩很好，肯定会去市里最好的中学，而自己的成绩只是中等，大概率会留在片区的普通中学，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公里的距离，还有未来不同的人生轨迹。

“市一中。”王冷冷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你呢？”

“我可能留在区里的三中。”谭星起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王冷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一本笔记本放进了谭星起的书包里，和五年级时送他的那本很像，只是封面换成了星空图案。“这个给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里面有我整理的初中数学预习笔记，还有……一些话。”

谭星起接过书包，指尖触到笔记本的封面，心里沉甸甸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王冷冷：“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和以前那个星星挂件是一套的，希望你能喜欢。”

王冷冷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银色的星星吊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眼眶又红了，紧紧地攥着盒子，点了点头：“谢谢。”

收拾好东西，他们一起走出了教室。沿着熟悉的走廊，一步步走向校门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回忆的碎片上。走廊的墙壁上，还贴着他们四年级时画的黑板报，上面有王冷冷写的工整标题，有谭星起画的歪歪扭扭的插画；楼梯口的转角处，是他们五年级时偷偷藏零食的地方；操场边的大树下，是他们六年级时一起背书的角落……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他们共同的回忆。

走到校门口时，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色。栀子花的香气依旧浓郁，却带着一丝离别的惆怅。

“再见了，谭星起。”王冷冷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以前，她总是叫他“谭星起”或者“喂”，从来没有这样郑重过。

“再见了，王冷冷。”谭星起的声音哽咽着，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底的不舍，“到了新的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按时吃饭，不要总是熬夜做题，还有……要记得想我。”

王冷冷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对着谭星起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就像三年级运动会时那样，然后转身，一步步向前走去。她没有回头，因为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谭星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握紧了手里的书包，感觉到笔记本的重量，心里默念着：“王冷冷，一定要好好的，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夕阳落下，夜幕渐渐降临，星星开始在天空中闪烁。谭星起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星星吊坠的盒子。他知道，小学六年的时光，就像这落下的夕阳，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他和王冷冷的故事，也在这个蝉鸣落尽的夏天，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但他心里始终相信，就像天上的星星总会在夜晚发光一样，他和王冷冷，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那个星星吊坠，那个星空笔记本，还有那些藏在心底的话，都会成为他们之间最珍贵的约定，在未来的日子里，指引着他们，走向重逢的那一天。

他打开王冷冷送他的笔记本，扉页上依旧是她工整的字迹，写着：“谭星起，愿你像星星一样，永远明亮，永远闪耀。毕业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我们顶峰相见。”

笔记本的后面，是她整理的密密麻麻的预习笔记，每一页都写得非常认真，还有一些空白的页面，画着小小的星星，就像他们一年级时第一次相遇那样。谭星起看着这些字迹，看着那些星星，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心里默默地说：“王冷冷，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童年里，谢谢你陪我走过这六年的时光。我会好好学习，努力变得更优秀，等我们再次相遇时，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蝉鸣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栀子花的香气也渐渐淡去，只有天上的星星，依旧在黑暗中闪耀着光芒，就像他和王冷冷之间的约定，永远不会熄灭。小学毕业的分别，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会带着彼此的祝福，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努力前行，等待着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小说《星星应与月亮同在》 星星应与月亮同在第2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