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亦是陌生人

徐伟站在汉口火车站地铁站台，感觉汗水正沿着衬衫后背缓缓下滑。

八月的武汉像个巨大的蒸笼，湿热的空气缠绕着每一寸皮肤，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二十分。这次来武汉出差只有两天时间，明天下午就要返回上海。

十年了，自从大学毕业离开这座城市，他就再没回来过。武汉的变化大得让他感到陌生，

只有这闷热的夏天，还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地铁缓缓进站，带着一股热风。

徐伟随着人群挤进车厢，凉爽的空调让他松了口气。他找了个靠门的位置站定，

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三十五岁的他已经是上海一家外资公司的市场总监，

这次回武汉是为了洽谈一个合作项目。列车启动，徐伟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广告牌出神。

十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读的大学，认识了林小雨，经历了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最后，

他们像大多数校园情侣一样，在毕业时因为距离和未来的不确定性而分道扬镳。他去了上海，

她留在了武汉。“各位乘客请注意，下一站江汉路。”地铁报站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车门打开，又一批乘客涌了进来。就在人群之中，徐伟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一个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那是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子，正低头看着手机。

她的侧脸在车厢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柔和，几缕碎发垂在耳际。尽管十年未见，

徐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林小雨。他本能地往车厢连接处挪了挪，

借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的遮挡，让自己隐没在人群中。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颤。林小雨抬起头，目光扫过车厢，

却没有停留在他身上。她找了个空位坐下，继续看着手机。徐伟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

三十四岁的林小雨比大学时清瘦了些，原本的长发剪成了及肩的锁骨发，显得更加干练。

她的面容变化不大，只是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和沉静。

她穿着一件简约的蓝色连衣裙，脚上是裸色的低跟鞋，手腕上戴着一块精致的女表。

徐伟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她已经结婚了——就像他自己一样。五年前，通过共同的朋友，

他隐约听说她在武汉一家设计公司工作，嫁给了一位工程师，有一个女儿。而他自己，

也在三年前与上海本地的一位小学老师结了婚，尚未有孩子。列车继续前行，

徐伟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林小雨。他看到她偶尔抬头看站名，似乎在计算着还有几站下车。

她的这个习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总是担心坐过站，即使每天都走同样的路线。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2008年，他们刚上大二。那是个秋高气爽的九月，

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徐伟第一次注意到那个总是坐在靠窗位置的女孩。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看书时会不自觉地用手指卷着发梢。经过几次“偶遇”，他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搭话。“你好，

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看建筑设计类的书，你是建筑系的吗？”女孩抬起头，

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是，我是城市规划的。只是对建筑感兴趣。”“真巧，

我是建筑系的。”徐伟笑道，其实这一点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就这样，他们认识了。林小雨，

城市规划专业二年级；徐伟，建筑学专业二年级。两个专业的教学楼相邻，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勒·柯布西耶谈到贝聿铭，从中国古典园林谈到现代都市规划。

三个月后，他们成了情侣。校园里的每条小路都留下过他们的足迹。

他们曾在樱花树下牵手漫步，在图书馆并肩复习到深夜，在食堂互相分享碗里的饭菜，

在操场上数着星星谈论未来。“毕业后我想去上海发展，”徐伟在大四那年说，

“那里有更多机会。”林小雨沉默了一会：“我是独生女，爸妈希望我留在武汉。

他们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那是他们第一次谈到未来，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彼此对未来的规划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可以先试试异地恋，

”徐伟提议，“等我在上海站稳脚跟，你再过来？”林小雨犹豫着点了点头。

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并不容易。毕业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

看着满天繁星。“我会想你的。”林小雨靠在徐伟肩上，轻声说。“我也会想你。

不过武汉到上海又不远，高铁很快就到了，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他们都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但离别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毕业后，徐伟如愿去了上海，

进入一家知名建筑设计公司。林小雨则留在武汉，加入了一家城市规划设计院。刚开始，

他们确实坚持着异地恋。每天视频通话，每个月轮流去对方的城市见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工作的压力和生活的琐碎渐渐消磨着他们的热情。徐伟在上海的工作异常忙碌，

经常加班到深夜。林小雨在武汉也接手了新项目，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

他们通话的频率从每天一次减少到每周两三次，

见面的间隔也从一个月延长到两个月、三个月。争吵开始出现，

大多是因为爽约的视频通话或取消的见面计划。“我知道你忙，但我也很忙啊！

我特意调整了时间，你却又要加班？”有一次，林小雨在电话里忍不住抱怨。“对不起，

但这个项目真的很重要，老板指名要我参与。这也是个机会啊！”徐伟试图解释。

“每次都是机会，每次都是重要。那我们的关系呢？就不重要了吗？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多次后，两人都感到疲惫。一年后的一个晚上，

徐伟加班到凌晨两点才回到出租屋。看到林小雨的未接来电和短信，他回拨过去。

“你终于回电话了。”林小雨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对不起，今天真的太忙了。

”沉默了一会儿，林小雨轻声说：“徐伟，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好好谈谈。”那一刻，

徐伟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他看着窗外上海的夜景，高楼大厦的灯光璀璨如星，

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也许……我们应该暂时冷静一下。”林小雨继续说，

“这样的状态，对我们都不好。”徐伟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上周母亲打来的电话，

展；想起上司对他的赏识和承诺的重用机会；想起林小雨每次在车站送别时强忍泪水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弃在上海的发展机会，也明白林小雨无法离开武汉的父母。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也许……你说得对。”他终于说出口，

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小雨，

我……”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照顾好自己，徐伟。”林小雨说完这句，

便挂了电话。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各位乘客，下一站积玉桥。

”地铁报站声再次响起。徐伟从回忆中惊醒，发现列车已驶过长江，正在穿越武昌区。

他看向林小雨，她正收起手机，准备下车。原来她在这站下车。徐伟默默记下。

他犹豫着是否应该上前打招呼。十年了，说一句“好久不见”似乎并不难。但他该说什么呢？

介绍自己的现状？询问她的生活？这些都显得多余而尴尬。更何况，他们都已成家。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或许不如不见。列车缓缓停靠积玉桥站。车门打开，

林小雨随着人群走出车厢。徐伟站在门口，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追上去。但最终，他还是站在原地，任由车门在眼前关闭。透过车窗，

他看到林小雨在站台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所在的车厢。

他们的视线隔着玻璃相遇了。徐伟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看到他了。

她一直都知道他在这里。林小雨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确认了什么。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列车缓缓启动，带着徐伟离开她的视线。那一刻，

徐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走出地铁站，林小雨深吸一口气，

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她确实早就注意到了徐伟。在江汉路站上车时，

眼角余光就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十年过去了，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穿着合身的西装，

打着深色领带，俨然一个成功的商务人士。但他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

思考时会微微眯起眼睛。她故意装作没有看到他，却在心里期待着他会主动打招呼。

然而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尊雕塑。这让她想起了十年前，

他们最后一次在武汉火车站分别的情景。他要去上海开始新的工作，她留在武汉。站台上，

他们拥抱了很久，直到广播催促旅客上车。他走进车厢，站在门口看着她，眼神里有不舍，

也有决然。今天在地铁上，当他没有上前相认时，她明白了——那段感情早已成为过去，

他们都选择了各自的道路，并且没有回头的意思。但当她下车后，还是忍不住回头，

想要确认那真的是他。而当他们的目光隔着车窗相遇时，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讶和一丝慌乱。

走出地铁站，武汉午后的阳光灼热而刺眼。林小雨撑开遮阳伞，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

她住在距离积玉桥地铁站不远的一个小区里，步行只需十分钟。打开家门，

女儿瑶瑶立刻跑了过来。“妈妈！”六岁的小女孩扑进她怀里，“今天老师表扬我画画得好！

”林小雨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小脸：“真棒！给妈妈看看你的画。

”婆婆从厨房探出头来：“回来啦？今天工作顺利吗？”“挺好的。”林小雨微笑着回答，

没有提及地铁上的偶遇。她放下女儿，走到厨房帮忙准备晚餐。丈夫李强是位桥梁工程师，

今天加班，会晚点回来。切菜的时候，林小雨的思绪又飘回了地铁上的那一幕。

如果徐伟打了招呼，他们会说些什么？互相介绍各自的家庭和工作？尴尬地回忆往事？

还是简单地寒暄几句，然后再次道别？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有些过去，

就让它留在过去更好。---徐伟在武昌的一家酒店住下。晚上的商务晚餐他吃得心不在焉，

合作伙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他的脑海里全是地铁上林小雨回头看他的那一幕。

她看到他了吗？如果看到了，为什么没有主动打招呼？如果没看到，

那最后的目光交汇又是什么意思？回到酒店房间，他脱下西装，松开领带，

站在窗前看着武昌的夜景。远处的黄鹤楼灯火通明，长江上的游船缓缓行驶，

江对岸的汉口霓虹闪烁。这座城市既熟悉又陌生，

就像他记忆中那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身影。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微信。

滑动联系人列表，林小雨的账号早已在多年前删除。但他仍记得她的手机号，

那串数字就像刻在脑海里一样。犹豫再三，他输入了那个号码，

搜索到了她的微信头像——一张夕阳下的背影，看不清楚是谁。他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

最终还是没有点击添加好友。第二天，会议进行得出奇顺利，

原定一天的议程在上午就基本结束。下午的返程高铁票是五点的，

他还有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徐总下午有什么安排？需要派人带您在武汉转转吗？

”对方的接待人员热情地问。“不用了，谢谢。我随便走走，回忆一下母校。”徐伟婉拒了。

他确实想去母校看看。吃过午饭，他打车来到曾经的大学。正值暑假，

校园里比平时安静许多，但仍有不少留校的学生在树荫下读书或在操场上打球。

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徐伟感到时光仿佛倒流。

图书馆、教学楼、食堂、宿舍楼...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栋新建筑。

他来到曾经最常去的第三教学楼，那里有他们建筑系的专业教室。推开沉重的木门，

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走廊里静悄悄的，教室大多空着。在一楼走廊的尽头，他停住了脚步。

墙壁上挂满了历届优秀毕业设计作品的照片。

他的目光被一张熟悉的图纸吸引——那是他的毕业设计，一栋融合了传统元素的现代美术馆。

他没想到自己的作品会被保留在这里。而在他的作品旁边，是林小雨的城市规划设计图。

她的设计主题是“记忆与未来”，探讨如何在城市更新中保留历史记忆。

他记得她为这个设计付出了多少心血，连续几周熬夜修改方案。看着两张并排悬挂的设计图，

徐伟感到一种奇妙的联系。尽管他们早已分开，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但在这里，

在母校的墙上，他们的作品依然并肩而立，仿佛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徐伟？

”一个不确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过身，看到了那个昨天在地铁上相遇却未相认的人。

林小雨站在走廊入口处，脸上写满了惊讶。“真的是你？”她说，

“我刚才在系办公室交材料，听说有个校友回来参观，没想到是你。”徐伟一时语塞，

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今天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扎着马尾，

小说《再见亦是陌生人》 再见亦是陌生人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