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沁的蓝布衫

1蓝布衫的春天一九七五年的春天，青石镇的风里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河岸边的柳树却已迫不及待地抽出茸茸的新绿。镇东头的苏家院子里，沁沁正蹲在地上，

用力搓洗着木盆里一大摞泛黄发硬的旧衣服。肥皂水冰得她手指通红，

几缕汗湿的头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肘部已经磨得有些透亮，

袖口也起了毛边，但穿在她十七岁亭亭的身子上，依旧显得干净又妥帖。“沁沁，动作快些！

洗完衣服再把猪食喂了，后晌自留地里那些草也得拔了！”奶奶尖细的嗓音从灶房里传出来，

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晓得了，奶奶。”沁沁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凌凌的。

她加快手里的动作，木盆里的水溅出来，打湿了她打了补丁的布鞋。她是苏家的养女。

七岁那年，在镇上唯一的纺织厂当工人的父母因事故双双离世，她就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

奶奶性子急，嗓门大，对这个“拖油瓶”算不上多亲厚，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以及使唤她分担家务的理所当然。沁沁从小就懂得看人脸色，做事勤快，话也不多，

像一株石缝里的小草，沉默而坚韧地生长着。2知青的初遇镇子不大，消息传得飞快。

这几天，最大的新闻便是从省城来了几个年轻人，据说是响应号召，

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他们被安排住在镇子西头废弃的公社大院里。这天下午，

沁沁背着一大筐猪草从自留地回来，汗水沿着鬓角往下淌。路过公社大院时，

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院子门口，

几个穿着崭新蓝绿色制服、戴着军帽的年轻男女正围在一起，

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灰扑扑的小镇。他们说着沁沁听不太懂的普通话，声音清脆，

脸上带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朝气，甚至是一丝……优越感。其中一个男青年格外显眼。

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挺直，眉眼深邃。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声说笑，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目光沉静地掠过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屋舍，眼神里没有好奇，也没有嫌弃，

只有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审视。沁沁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了一拍。她慌忙低下头，

加快脚步，想从这群光鲜亮丽的人旁边匆匆走过。“哎，小姑娘！

”一个清脆的女声叫住了她。沁沁脚步一顿，迟疑地转过身。

是那个高个男青年旁边的短发女孩在叫她，女孩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请问，

镇上的供销社怎么走啊？我们想买点东西。”沁沁抬手指了指镇中心的方向，

声音细细的：“往那边走，过……过石桥，门口有棵大槐树的就是。”“谢谢啊！

”短发女孩笑着道谢，目光在沁沁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和装满猪草的背筐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却让沁沁感到一阵莫名的局促和羞赧。那个高个男青年也看向了她，

他的目光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温和，但沁沁还是觉得脸上像着了火，烧得厉害。

她胡乱点了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出老远，她才敢停下来，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群知青已经朝石桥方向走去了。阳光下，

那个高个男青年的背影挺拔如白杨。后来，沁沁陆陆续续从镇民们的闲聊中，

知道了那个男青年叫陆怀瑾，来自省城，父母好像都是文化人。

知青们开始跟着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挣工分。陆怀瑾话不多，但干活肯下力气，

不像有些知青那样娇气或抱怨，很快就赢得了不少老把式的好感。

沁沁偶尔会在田埂上、在河边洗衣服时远远看见他。他有时在认真地听老农讲解农活技巧，

有时独自坐在田埂上看书（那厚厚的书本在青石镇是稀罕物），有时也会和同伴们一起，

学着镇上年轻人的样子，在收工后去河里摸鱼。她总是偷偷地看，不敢靠近。

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有她无法想象的繁华和知识。而她，

只是青石镇一个穿着破旧蓝布衫、整天为生计忙碌的孤女。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石桥，

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不见底的鸿沟。3山野的邂逅一天，沁沁在河边洗菜时，

听到几个知青在抱怨。“天天不是红薯就是玉米糊，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一个男知青皱着眉说。“听说山里有笋，这个时节正嫩。”另一个说。

“可咱们不认识路啊，万一迷路了怎么办？”沁沁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我……我知道哪里有好笋。”几个知青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陆怀瑾也在其中，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沁沁的心又跳快了，她低下头，

盯着自己的鞋尖：“后山……东边那片坡子，笋子又多又嫩，路也好走。”“真的？小姑娘，

那你带我们去呗？”先前抱怨的男知青立刻来了精神。沁沁迟疑着，没有立刻答应。

带陌生人进山，被奶奶知道了，少不了一顿数落。“如果不方便，没关系，

告诉我们大致方向就好。”陆怀瑾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山涧里流过的溪水。

他这一说，反倒让沁沁下了决心。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陆怀瑾一眼，

又迅速移开目光：“……明天早上，我……我带你们去。”第二天天蒙蒙亮，

沁沁就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了。她依旧穿着那件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陆怀瑾和另外两个男知青准时到来。沁沁话不多，只是在前面带路。她身形灵巧，

在山路上走得又快又稳，偶尔会停下来，等等后面有些气喘的知青，

顺手指出哪些是可以食用的野蕨菜，哪些蘑菇有毒。她熟悉这座山的一草一木，

像熟悉自己的掌纹。陆怀瑾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却坚韧的背影，

看着她被露水打湿的裤脚，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欣赏。挖笋的时候，沁沁手法熟练，

一锄头下去，胖乎乎的春笋就露了出来。陆怀瑾学着她的样子，却显得有些笨拙。

“不是这样，”沁沁忍不住开口，声音轻轻的，“要斜着点，不然会伤到根。

”她示范了一下，手指灵巧。陆怀瑾看着她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粗糙、却依旧纤细的手，

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照做。回去的路上，他们收获颇丰。陆怀瑾主动分担了最重的那筐笋，

走在沁沁身边。“谢谢你，沁沁同志。”他忽然说，语气很正式，却让沁沁的脸颊微微发热。

他记住了她的名字。“没……没事。”她声如蚊蚋。“你对山里很熟悉。”“嗯，常来。

”沁沁简单地回答。沉默了一会儿，陆怀瑾又问：“你喜欢看书吗？

”沁沁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黯淡，摇了摇头：“没……没看过什么书。

”家里仅有的几本旧课本，还是父母留下的，早就被奶奶拿去引火了。陆怀瑾没有再问。

快到镇口时，他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本用牛皮纸仔细包着书皮的书，

递给沁沁：“这本《青春之歌》，写得很好，你可以看看。

”沁沁看着那本厚厚的、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像是看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双手下意识地背到身后，连连摇头：“不，不行的，我……我看不懂，

弄坏了怎么办……”“书就是给人看的。”陆怀瑾不由分说，将书塞到她手里，

目光温和而坚定，“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那本书沉甸甸的，压在沁沁手上，

更压在她心上。她看着陆怀瑾和同伴们走远的背影，怀里抱着那本书，站在原地，

久久没有动弹。那天之后，沁沁的生活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照进了一丝不一样的光。

她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那本《青春之歌》。很多字她不认识，很多情节她似懂非懂，

但林道静的故事，那个遥远年代里女性的挣扎与追求，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她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她变得更加沉默，常常在干完繁重的家务后，就着昏暗的煤油灯，

小心翼翼地翻阅那本书，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读。有时，她会鼓起勇气，

拿着书去公社大院找陆怀瑾，问那些不认识的字，问那些不理解的情节。

陆怀瑾总是很耐心地给她讲解。他不仅教她认字，还会给她讲书里书外的故事，

讲省城的图书馆有多大，讲火车跑起来有多快。他的话语，

为沁沁打开了一扇通往广阔世界的窗。她看他的眼神里，除了最初的怯懦和仰慕，

渐渐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朦胧的、带着酸涩甜意的憧憬。4流言与秘密然而，

流言蜚语像春天的柳絮，不知不觉就飘满了青石镇。“瞧见没？苏家那个沁沁，

整天往知青点跑！”“哼，心比天高，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还想攀高枝儿？

”“人家是省城来的，能看上她一个乡下丫头？做梦吧！”这些话，

自然也传到了奶奶耳朵里。一天晚上，奶奶阴沉着脸，

一把夺过沁沁藏在枕头底下的《青春之歌》，狠狠摔在地上。“死丫头！我让你不学好！

让你去勾引男人！我们苏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奶奶抄起笤帚，没头没脑地往沁沁身上打。

沁沁不躲不闪，任由笤帚疙瘩落在身上，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本散开的书，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把书还给人家！以后不准再去找那个陆怀瑾！

听见没有！”奶奶厉声命令。沁沁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她没有再去知青点。

但和陆怀瑾的“偶遇”却似乎多了起来。有时是在挑水的井边，有时是在放工回来的小路上。

两人见面，话不多，常常只是点点头，交换一个眼神。有时，

陆怀瑾会悄悄塞给她一本新的书，或者几页写满了字的稿纸。

沁沁则会偷偷地把几个还带着体温的煮鸡蛋，或者一把新炒的南瓜子，塞进他的口袋。

这种隐秘的、小心翼翼的接触，成了沁沁灰暗生活里唯一的甜。

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忙着永远也忙不完的家务和农活，但她的心里，

却装进了一个浩瀚而崭新的世界，以及一个挺拔的身影。

5高考的抉择时间不紧不慢地流淌。转眼到了七七年秋天，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整个青石镇的知青点都沸腾了。陆怀瑾更是投入了紧张的复习中，他眼底带着血丝，

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沁沁替他高兴，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她知道，

小说《沁沁的蓝布衫》 沁沁的蓝布衫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